近日,深圳南方科技大学的贺建奎博士因为基因编辑婴儿而受到全世界的质疑。
在刚刚结束的第二届人类基因编辑国际峰会(SecondInternationalSummitonHumanGenomeEditing)上,会议组织者“决定给他一个发声的机会”,因此,贺博士得到了大会专门安排的报告和访谈环节。
我们特别邀请到参与现场提问的闫丽梦博士(MD,PhD)给我们带来现场的报道以及她对编辑婴儿事件的科学评述。在峰会现场的视频中,闫博士是那位提出免疫问题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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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反伦理的贺博士,瞬间成为某些人眼中的英雄
11月26日,贺建奎博士宣布“基因编辑-抗艾滋病毒婴儿”已经在他实验室诞生。这一消息在全球范围引爆了舆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一事件上,尽管贺博士没有公布实验数据,但是他动情阐述自己通过这一实践为艾滋家庭造福的YouTube视频,已经煽动了无数人的心。
不止艾滋家庭,更有数不清的基因病患者家庭被他燃起了希望。因此,当科研界、医学界,伦理界的专业人士纷纷对此表示震惊和质疑时,贺博士却成为了很多人口中的“基因编辑版哥白尼”,“敢为天下先的勇士”,“拯救基因病患者的新时代英雄”。
在香港峰会上,贺博士接受全世界科学家的质疑
究竟贺博士做了什么样的实验?
基因编辑双胞胎是否真实存在?
他如何能保证双胞胎按照计划“天然抵抗艾滋病”并且“未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从生物技术、安全性角度,他有何重大创新能够突破目前从单纯实验到婴儿诞生的重重科学壁垒?
他这一行为置国内外法律和行业伦理学规范于何地?
他真的是带领基因病患者走向新时代的英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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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博士基因编辑婴儿,真的是科学突破么?
带着种种疑问,11月27日在香港大学召开的第二届人类基因组编辑国际峰会挤满了记者和听众。然而在巨大的争议面前,贺博士本人并没有按时出席会议。
从27日上午开始,会议的组织者,参与会议的专家等,都被关于贺博士事件潮水般的问题所淹没。没人能够回答贺是否会来作报告,以及基因婴儿事件的任何细节问题。
尽管从伦理学角度对他的谴责已经在会议上反复申明,但科学方面的具体数据仍牵动着大家的神经。就像主持人RobinLovell-Badge教授在28日上午11点宣布的那样,“大会之前我们并不知道基因编辑婴儿这件事,但我们还是决定给他一个发声的机会”。至此,贺博士得到了大会专门安排的报告和访谈环节。
贺博士出现前,一位斯坦福教授在聊天时对我表示,作为科研工作者,贺如果没有什么可靠的实验数据,那么这次会让贺学术声誉扫地,但是他认为贺不至于这么疯狂。但令人遗憾的是,贺的报告中除去在以往国际会议中展示过的小鼠和猴子数据外,仅有的新数据基本就是婴儿实验部分各项测序结果。
姑且不论这些数据在未经同行审慎评估前无法判定可靠性,仅从技术的创新性来看,没有任何体现。更可悲的是,他展示动物和人的数据都集中在分子测序水平,没有功能性测试和安全性测试结果,对双胞胎未来面对的更复杂的免疫和基因突变/表达遗传风险等,更是没有花费笔墨,仅仅在结尾幻灯用密密麻麻的字列出未来可能怎样,打算怎样,简直就是一份未完成的动物实验计划书。
贺博士的报告从整个实验的意图和靶基因CCR5的选取,到实验技术手段的实施,到实验整体设计和所得数据反映的科学意义,再到目前已诞生的婴儿健康状况评估和成长发育、生存质量方面面临的巨大风险等方面,都让大家非常失望。
而他的测序数据表明,实验也不像宣布的那样成功。双胞胎在囊胚期(即受精卵未植入子宫前)的测序显示,基因编辑后,一个受精卵得到使CCR5蛋白变短的“新基因”,而另一个的“新基因”则可能部分删除CCR5蛋白,使其不稳定(划重点:就是没有按计划完全去掉CCR5基因,只改了一部分,所以会造成基因-蛋白层面表达异常。然而异常蛋白具有的功能和对双胞胎健康的影响都未知。
美国马赛诸塞大学医学院教授基因研究专家SeanRyder对贺博士人体实验数据的犀利分析:贺博士没成功删除CCR5基因,反而把原有基因改乱了。
同时他利用了目前相关技术不完善的漏洞,比如单细胞全基因组测序技术还不成熟,并不能得到准确的全基因组序列。所以贺用这个技术验证其编辑的胚胎是否脱靶,是不可靠的(引自北京大学魏文胜教授。通俗比喻就是,我抄写一亿个随机字母,你只能检查其中万左右,然后你敢说这一亿个字母我都抄正确了吗?)。
另外,为了预防艾滋,基因编辑或者修饰目前完全没有优势和必要。首先,反复清洗精子直至艾滋病毒被完全去除后,方可用于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技术(贺博士也做了这一步,说明此时这些受精卵已经没有艾滋病毒了),母亲孕期服用阻断药(我国免费给药,而且贺博士选取的母亲们本身就不携带艾滋病毒,即不需要这一治疗),以及剖宫产等手段都可以有效阻断艾滋病病毒感染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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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质疑,贺博士顾左右而言他
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在问答环节中,贺博士开始试图对业界的人煽情,没人上钩。之后面对一连串尖锐的技术和伦理问题,他只能在固定的答案上反复兜圈子,或含混带过,而不是正面的有逻辑的去回答。
作为现场提问观众之一,我希望他能够用负责任的态度具体阐述对基因婴儿未来的医疗保障计划,比如疫苗如何接种,以及在实验团队各方面严密监控下如何保证双胞胎的心理健康(参见美国纪录片《ThreeIdenticalStrangers》)。
我们知道,业界目前缺乏对CCR5这个免疫相关(而非仅仅艾滋病相关)基因的充分认识,贸然进行编辑打破了双胞胎本身的稳定基因型,会产生不可预知的蝴蝶效应和危害。
因此基因婴儿的免疫系统在一生中都会面临额外和意外的健康风险。比如已有的疫苗能打吗?打了之后会不会在疫苗涉及的免疫机制环节出现不可控风险?如果不打,已有研究表明,去掉CCR5基因的小鼠虽然可以正常长大,但是在面临某些病毒(如西尼罗河病毒)方面,致死性非常明显的提高了,同时出现重要的免疫细胞功能缺陷(涉及T细胞、巨噬细胞、NK细胞等)。
即使贺博士强调的天生没有CCR5基因的人群,也在研究中表现出对流感病毒A(H1N1)pdm09的高致死率。
本文作者闫丽梦博士(病毒学及免疫学者、医生)现场向贺博士提问